回忆黄大爷

校友 刘剑英

今天醒得很早，不知什么神灵在催促。上班路上，天空灰蒙。一盏路灯，疲倦伫立，似乎一夜值守累，该歇一歇了。

七点零八分，走在食堂外的红砖路上，我打开微信刷朋友圈。看到“棠中人永远铭记你，你是一个英雄，一座丰碑……你是舵手，你是大哥，你是比亲人还亲的长者”的话语。“永远铭记”似有不祥，又不能唐突的问，回复了一条“什么情况？”上完早自习，朋友回复但又删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中午回到值班房准备午休，再次打开手机，突然看到《沉痛悼念敬爱的黄光成同志》，瞬间从床上弹起，无比凝重的一条一条翻看。那是学校官微发布的讣告，官网首页变成黑白。许多朋友转发的文章，许多网站的头条——都在确证——昨天下午十六时二十八分——黄大爷——走了！

在他的老宅里，黄大爷安详的躺着，标志性的凸着牙，宁静安详仿佛是在短暂的休息。白幡肃穆，黄菊沉静。泪水满溢，泪花滚落，我眼前一片朦胧——慈祥的老人在云端微笑，注视他无比热爱的大地——他为之付出一生心血的教育热土。

十五年前，我第一次走进棠中校园。蜿蜒曲折的栀子花小径，小巧别致的湖以及湖上的球形雕塑，正对着棠湖公园的熏风塔，是那样的让我着迷。校园生机勃勃，充满无限的希望。从各地到来的教师和学生，都那么的自信、上进。我第一次听到老师和同学们都叫他“黄大爷”，他自己也笑着自称“黄大爷”，亲切如邻家慈祥老大爷。

我主编《棠外春晓》，参加老教师座谈会，听棠中元老畅谈学校历史，听他们由衷赞美亲爱的黄大爷。我听到了黄大爷在1991年奉命创办棠中，只有五万元的启动资金的筚路蓝缕，那时的棠中路一带还是稻田，逢雨必涝。我听到了首届学生只能到外单位的食堂就餐，厕所还是草棚子，首批招聘的教师都集体租住在地下室。我听到了黄大爷带头蹲在厕所用红砖擦洗便槽的故事，听到了所有老师守在会议室外等候国重评审的结果和获知通过后的欢呼。我听到了“黄龙溪会议”“三三战略”“楠木林会议”，听到了“三年合格，五年省重，十年国重”的“棠中三部曲”。我忠实地记录每一条发言，凝结成一首长诗《生命·诗章》，编制成乐舞诗朗诵节目送到央视教育频道。

2008年，地震来时，大地震颤，屋梁动摇。正在饮水机前接水的我看见桶中水突然地跳跃起来，吊扇成了钟摆，然后就站不稳了。楼道上，同学们和老师一起向操场流动。头顶上，墙灰一块块的掉下来，我在心里祈祷“等我们全部都出去了再垮吧”。所有人都安全到达操场，在短暂的混乱后，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各班清点人数，各部门报告人员情况，黄校长大声的宣布道：“刚刚发生了大地震，所有人安全撤离，没有一个人受伤。”人群雷鸣欢呼，欢呼后显得有些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撤离教室时连书都没来得及抓一本。

晚上，下雨。操场，露天。慎重考虑后，决定让大家回到教学楼的底楼大厅、过道，分班划片，打地铺过夜。所有老师，全部值班，一有余震，鸣锣打钟。中途，有几次小震动，学生们抓起被子就跑。跑几步，不震了，又回来了，继续睡觉，气氛有些幽默，轻松了一些。黄校长打着手电筒，一遍遍的巡视，安慰师生，给大家鼓劲。

他发起为灾区募捐的活动，把几百万善款送到震中地区。他开车接来“手电筒女孩”邓清清到学校插班学习。他把一批批灾区孩子接到学校，集训后送到俄罗斯休养。许多明星来校，教育部长来校，国务委员来校，副总理来校，对黄大爷的慈善之举加以赞扬。灾区孩子们称他“黄爷爷”。

我每天都要乘坐公交车上下班，一天我在校门外候车。突然一亮黑色轿车停在我面前，对我喊一声“上车嘛”，低头一看，黄大爷扭着脑袋冲我招手。在车上他讲了他的蓝图——要建教师住房。我听到过许多老师说自己坐过他的车，都和我一样念念不忘。我听到过许多老师春节时成群结队到他家中过节，喝跟斗酒。我的儿子六岁将读小学部，我去请他签字，旁边有领导提醒他“没有户口，不符合入读条件”，他竟爽朗一笑说“没有户口也解决了娃儿读书的事情，他两口子就更恩爱了嘛……”

他说自己是“六十岁的年龄，三十岁的心脏”，我说还有“二十岁的斗志”。我见识过他柔情的一面，他说起棠外建校之艰时：“欠施工队的款，他们要开推土机来堵校门。”那是他感到最最困难的时期，全校教师也和他一起共度时艰，毫无怨言，都坚信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的补发工资就一定会兑现——后来完全实现。有一位老棠中人曾对我说：“黄大爷说年终奖一人发辆坨坨车。”那时的奥拓俗称“坨坨车”，对于自行车大军来说还是遥遥的梦想。不几年，大家就兴冲冲的买桑塔纳了，各种样式的小汽车塞满校园停车场。

黄大爷掉过一次眼泪，触动了教师们内心最柔软的角落。他说自己忙于工作，没有精力顾及自家孩子的教育，对不起家人。“养儿方知父母恩”，我已为人父时才明白过来，那份内疚是何其深沉无助。鲁迅诗曰“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大约就是如此吧！

我执教高2013届的毕业季节，全年级师生都希望给母校留下一份纪念。我向李、邓两位老师建议大家一起绘制一幅梅花图。我请美术组的李老师在整张宣纸描绘一幅墨梅，墨梅根于一块大石，大石头是四川省的地图形状。全年级教师在石头周围按下绿色指印，学生在梅花树上摁下梅花状红指印，寓意学校扎根四川花香宇外，教师是泥土滋养学子成才香飘四海。黄大爷在大石头的中心位置按下手印，我至今清晰记得他在按手印时开心的笑容和他盖印章用力按压时微微的颤抖。看到一批批学子鼓翅飞奔，黄校长该是多么欣慰。

开会时看见黄大爷茶杯里的药草满到杯口，心里就觉得很不安，既希望多听他讲讲，又愿他不要太费神。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也在思考着教育事业：“要办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实现立德树人的根本”；他告诫道：“真正的教育理想不是靠物质欲望推动的，而是对教育的赤子之心，只有这样你才会无怨无悔，上下求索”。为后来者诫勉，多有人格魅力的好校长！

不禁吟诵起黄大爷的小诗：“宁静致远无所求，献身教育写春秋。淡泊一生办实事，不兴棠中誓不休!”现在的棠中棠外蓬勃发展，均为名校，老校长您可以安心歇息了。

灰云密布，秋风凛冽。青山沉默，衰草含悲。黄家老宅外，一泓碧潭静寂；牧华新道上，千乘名驹驰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