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
文/刘祥辉  时间:2012年2月10日 浏览数: 打印

  小时候,最期待拜年。

  在守夜灯的一夜照耀里,在清晨煮沸的鞭炮声里,在可以穿新衣的初一,不等妈妈来叫醒,我们早已在被窝里提前兴奋了很久。待到妈妈他们过来,我和姐姐迫不及待地一个鲤鱼翻身,把昨晚准备在床边的新衣新裤新袜新鞋以超人的速度穿好,叫上弟弟,急急忙忙推门拜年而去,尽管天还并未很亮。

  首先去幺婆家,幺婆家大门还未开,我去敲门,门在嘎吱嘎吱惺忪睡意中被幺公打开,我们也不说话,直接奔了人家的卧室,也不管地上干净与否,干脆地双腿一跪,双手握在一起,一边低头弯腰,一边真诚地说着:“幺公幺婆,我给你拜年,压岁钱从荷包头拿出来。”然后看着他们从荷包里掏出那可爱的两毛钱来,恭敬地接过装进自己的腰包,一边欣喜地站起来,谢过接着到第二家去了。

  第二家最喜欢的自然是去文大爷家。大爷一直在什么厂里工作,总觉得他很大方,每次拜年都能给到五角。说起大爷不得不说他家的典故。

  从我懂事起,大爷就似乎单身,没有老婆和孩子。以前听妈妈说,我一出生时,二公(大爷的父亲)就想将我抱养,但妈妈拒绝了。后来我似乎也特别爱和二公玩,因为他总是每次给我好东西吃,还学鸡公叫,声音明亮特像,尤其冬天挤着烤他暖暖的烘笼,一边吃着瓜子胡豆,倒也自在。二公的烘笼上放了双拔火的铁筷子,是我们所没有的,显得明晃晃的,很阔气。后来在读小学的某一天中午回家时,看见二公家人来人往,然后玉兴三爷肩上扛着二公的身体,径直朝幺公的堂屋走去,才听得有人说:二公吊死了,我没有流泪,不懂得悲伤。死了,只是心里吃了一惊,人昨天还好好的,我们还吃过胡豆的,怎么就死了呢。棺材封得严严实实。只是弟弟和我们在躲迷藏的时候,不明就理得藏在下面,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就入土为安了。后来慢慢回忆,好像在他死的前一天,他似乎对我说过,我要死了,当时没在意,咋就成真的呢。以后每一年都喜欢跟在大爷的后面,去祭奠。

  听说,大爷也娶过老婆,不知是他舅娘的女儿还是姑姑的女儿,而且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据说结婚过后都好好的,但不知哪一天,大爷从坡上干活回来,老婆和孩子就已经不在家了。大爷没有及时去找,只是等待,结果一等就等得永远的杳无音信。据说,后来也有人给他做过媒,大爷都觉得不合适,在记忆里,有几次媒人来过,男的女的都有。大爷并不热情,既不煮点糖蛋招待客人,也不给人散烟倒茶。好像有点二婆(大爷的妈妈)的“风格”。二婆很吝啬,什么都舍不得。最喜欢唠叨,一个人无论在做什么事,都说个没完,或是抱怨,或是说不顺自己心的话。六斤三爷(因为三爷出生时六斤重,所以叫他六斤三爷)最喜欢搭她的话说道:“二娘,你又在跟谁说话呢?”二婆没好气的回答:“和自己说啊!”只记得我们在对门的干田里割猪草时,她一边割草,一边自言自语得比猪草还多。我们在旁边捂着嘴偷偷地笑。

  于是,大爷就一直单身了。虽说单身,也过得潇洒。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厂里工作,大概一年能存一万元左右。一万元对于我们有点遥远的事情。所以,周末时,去打打牌,或是置办一些漂亮的家具,也怪令人羡慕的。因此年年过年按照拜年的路线,第二家自然喜欢去了。

  大爷的彩色电视机已经热热闹闹唱开了。大爷穿着崭新的衣服,站在他的三抽(三个抽屉的柜子,在那时,有三抽也是了不起的时)前,一边数着钱,一边分给我们。那五角的票子从来就是工工整整的,没被折叠过,看得出是大爷专门从银行兑换的,新的。我们双手接过,生怕票子掉在地上,触了霉气。欣然展开仔细看上面的图案,再小心折叠放到荷包的最里层,怕什么时候飞了。

  心情比鞭炮还沸腾。

  外面的天终于有些亮了。我们小心翼翼的迈下坝子的梯步,飞一般冲过六娘的田埂,朝对门的三娘和六娘家去……

  炊烟袅袅,胆怯的鸡鸣狗吠早已淹没在火炮声声里。

  跑完这几家,大约妈妈和爸爸把早饭做好了,我们也就自然回家了。我们初一的规矩是只吃素不吃晕,所以早餐一般是先吃泡巴(一种用米做成的像馒头一样的食品),每人碗里夹两个,还想吃自己到锅里去夹。我永远不敢去从筷兜里拿筷子,因为他们说只要掉了筷子,一年的运气都不好。所以自然是长辈们拿,因为他们有经验,而且自己每次自己吃饭放筷子也小心得厉害,生怕是掉了;同时也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其他人的筷子。其实每次是父亲挨骂,因为他不知为什么总要将筷子转眼间碰掉,在心里禁不住叹息。

  吃完了泡巴,没有吃饱,又去做面条,母亲穿着新衣,外面罩着旧衣服坐在草凳上把火烧得大大的,火光映红了母亲的脸,和她不时笑着露出的白白的大门牙。父亲掌灶。父亲永远穿着那件军装绿的衣服,一边问母亲该掺多少瓢水,一边用两个瓢舀水,左手拿大瓢,右手拿小瓢,一上一下,父亲的手很稳,从锅到缸的距离滴水未滴,两次就够了。盖上锅盖,等待水开,父亲又问,下多少面条,母亲没有生气,毕竟是一年开始第一天的大早上,而且父亲也习惯了做每一件事之前必须问母亲的习惯,尽管母亲平常都要骂,但对于父亲无济于事。

  面条永远没有平常的好吃,没有猪油,也不能就着炒过肉的菜作料。想到祖辈们留下来的传统不能丢,也就忍了。桌上放好醋、豆油、味精、豆瓣、椒油(辣椒和煎熟的菜油调和而成)等作料,自己放。我老分不清豆油和醋,只好用鼻子闻,父亲拿过味精,抖得很是温柔,父亲递给爷爷时,爷爷总说,我不要,但父亲每次总记不住地递。弟弟说每一样都得要放,妈妈和姐姐在一旁笑笑,不好吃的面条依然被吃个精光。

  因为吃完饭,还有令人期待的压轴戏,是王大娘发压岁钱,每人五元。

  每年初一,大娘都要从他们丝厂回来,一般先到二娘家。我们直接奔了二娘家,大娘、大爷穿着时尚的衣服,坐在二娘的坝子里,正在说笑。四爷在初一天也爱把小男孩抱起,双手夹着腋窝,使劲往坝子外面甩,大胆的被甩得呵呵大笑地过瘾,胆小的禁不住就哭,惹得二娘在旁边不忌讳的骂。我们姐妹一个个地绕过四爷过去,走到大娘身边,并没有跪下作揖,但大娘把准备好的令人“垂涎三尺”的钞票早就拿在手里一一发给我们。我们双手接过钞票,感觉自己的衣兜仿佛都在闪光。

  大娘和大爷在镇上的一家国营企业(丝厂)上班,大娘好像是搞管理的,大爷是维修工人,在我们那几乎家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身份里,大爷一家有着极其重要的分量,无论是家族有什么大事,必须找大爷回来商量,或是那家争吵扯皮了,必定叫大爷回来断定,甭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嘿,经过大爷一调解,好些人都服了。因为,不光因为大爷有钱有点势,关键是人家见过世面,说出的话听起来就是让人心服口服。还有那许多不为我们所知的国家大事。

  大爷在丝厂分得一套房子,在六层的楼房。在乡下,楼房是稀罕物。况且进门还得脱掉鞋子,铺上的全是地板,唉,连厕所也比咱乡下的房子干净。更妙的是做饭不用柴火,直接用电。一切都是新鲜的东西。很喜欢到大娘家去,穿着拖鞋踩在地板上的感觉就像,说不出来,但很快乐。

  令人羡慕的是大娘的女儿二姐在镇上的小学读书,小学的教学楼也是楼房。她还学得许多我们不知道的歌曲和好看的舞蹈。每周末来到二娘家,听见她唱着的美妙旋律,看见她的翩翩起舞。令人羡慕的还有大娘的大女儿,在镇上的初中,学得无穷无尽的有趣的笑话和一口怎么也听不懂的外语。对大娘一家夹着他们的压岁钱充满了无限向往。

  给长辈们拜过年,就准备去给山上过世的祖辈们祭拜。

  我们几家姊妹走在前边,一路说笑,一路打闹。父母们走后边,拿的拿竹竿,背的背火炮,提的提纸钱和贡品,爷爷辈们穿着又长又大的衣服,迈着慢悠悠的步子点缀在最后,聊着他们的那些陈年往事。冬的水悠闲而又浅浅躺在田里,鸭子嘎嘎嬉戏惹得水波粼粼,田埂上的人和水里的影子映照在冷的天空下热气腾腾。麦苗伸出头来打探我们的笑颜大人们的开心, 禁不住又长高了一寸。

  总是习惯从古墓拜起。虽说古墓,其实是一堆古老的坟。左边是不知道爷爷辈们的哪一级长辈的坟和右边据说是古墓合在一起的土堆。应该很老了吧,因为记忆里从来就是从这里开始,不仅是路程最方便最近,而且也是最古老的。祭拜开始了,爷爷辈们其实不用操心但还是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男人们有的撕纸钱放在坟前,有的散开鞭炮挂在竹竿上等待,有的用打火机点燃香和蜡烛,先插在坟外边敬天地菩萨,然后才插到老人的坟头上;女人们把贡品:糖啦,饼啦、水果啦、花生啦、瓜子啦、酒啦……一一摆在离香和蜡烛稍远的地方。准备就绪,一个地位较高,办事牢固的男人开始点燃纸钱,嘴里说着话,那话大致是说明新年来到,致以老人问候和祝福,并祈求老人保佑他的所有子孙平安、富贵。随着,鞭炮也被点燃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混着周围炮响的声音吓得随来的狗夹着尾巴跑得远远的,吓得我们姐妹们背着使劲地蒙住了耳朵。男孩子争相恐后地跑向鞭炮爆过的地方看有没有剩的的鞭炮。叔娘们则分发着贡品,说是吃了贡品也会得到保佑,所以我们又是一阵喧闹。

  烟雾缭绕不散,祝福继续绵延。

  而四周的鞭炮永远像一锅不停止沸腾的粥。

  (审/付全中)

〖信息来源:棠中外语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