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外的梆子敲了三下:三更天,我却丝毫没有睡意。面前的几案上一端放着直捣黄龙的作战地图,一端却是传令退兵的十二道金牌。火盆里的炭火只剩下零星几点,一阵风裹着雪冲进帐来,火熄了,夜更冷。砚中的墨冻了磨,磨了又冻。我该如何选择?
今夜很静,往日士卒总会三五成群围成一圈,点上篝火,高唱我填写的《满江红》:“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但是今夜什么声响也没有,他们都睡了吗?我披了件衣服走出帐外,顿时呆住了:所有的士卒整整齐齐地站在雪地上,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他们的盔甲上,兵刃上。一个士兵颤声问我:“将军,我们要退回去吗?”我无法回答,正是他昨天笑着对我说:“城中有他的老母,打进城去就能见到她老人家了,他要给她带好多好吃的,因为她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块肉……”我看到他的脸上冲出两道雪槽,我伸手抹去他脸上的雪。哪个热血男儿不为无法保护自己的母亲而感到羞辱,哪位母亲会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个临阵退缩的懦夫?我不由得感到背后母亲刺下的字越来越烫!我沉声问:“谁说要退兵?牛首山下,朱仙镇中,那么多回合的生与死的考验,我们谁想过后退?如今中原正隐现久违的王气,我们会退兵吗?”我把士兵劝回营帐,自己步入山中。
路很难走,稍有不慎就会跌下崖去,摔个粉身碎骨。“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我想到了汴京城头的李纲,保卫了汴京却被朝廷撤了职,病死归乡途中。我想到了宗泽,一心收复失地,却在病榻上三呼“渡河”,悲愤而死。我想到了自己,朝廷会怎样对待我呢?是下狱,还是绞杀?我拼死拼活,百战穿金甲,为的是谁?“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眠”的祖训,早被轻歌曼舞泡软了“腰骨”,这样的昏庸之君保他何用?退兵!退兵!我不由得愤懑起来。但是,赵家的精美画舫如何敌得过金贼的铁船利舰?肥得迈不开步子的千里马又如何充当胡虏铁骑的对手?我仿佛听到了寡母孤子的呼喊,仿佛看到了满地横尸、母亲在指着我的鼻子责骂。我惊出一身冷汗,叫道:“中军!”“在。”是一个壮实的北方小伙子。我拍拍他的肩膀,说:“传令,拔寨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