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同学的逻辑
  时间:2009年6月30日 浏览数: 打印

  有一段时间,我们就餐的食堂实在不象样子,没米饭吃不说,馒头也是发了芽的麦子磨成的,这种面做成的馒头一抓一手稀,咀里一咬,沾在上腭上,非张大咀巴用手抠不下来。菜呢?是大块土豆,真正的大块,一口咬去,里面是白的,太大了,里面烧不透,外面却已烧得稀糊稀糊的,把饭盒子伸进去,食堂大师傅用大铁勺从大盆中使劲挖一大勺,往你饭盒里一扣一敲(不敲不下来),震得你手发麻,然后那些大块土豆从大师傅的铁勺子上落到我们的饭盒里,咣当一声。天天吃这些,吃得我们面青脖子细,一个个象饿鬼超生。

  我们照常唉声叹气,一个个痛不欲生,但我却突然发现这X吃得两片大咀皮子啪啪作响,往嘴里咬馒头时,一口大半拉下去了,再低了头在他那铝锅中,吃土豆、白菜的混合物时,呼啦呼啦的,一把勺子把个铝锅刮得山响。咦?这平日就鬼灵的家伙今天吃什么好东东?我走上前去看,他把手摊开让我看他的锅,和我们碗里的一样。

  可你怎么吃得这么香?

  这有个秘密。

  什么秘密?

  他看了看一圈子难友:我只跟你说。

  我点点头。

  你把自己想像成一头猪,试试看。

  把自己想像成一头猪?

  对呀!你别把自己当人,你把自己当猪。你想,我们现在吃的这东西,对人来说,不是好东西,但对猪来说,不是美食么?

  我恍然大悟。

  这办法在几年后的一次特殊经历中,救了我的小命。

  我奉校方命令去一个很偏远的农场上课。那儿的食堂比我们的食堂还差,而且还无可逃避,因为那里连一个比这食堂好一些的饭馆都没有,我有二十多天要在这儿活受挣命,我不能不克服心目中对食堂饭菜的厌恶、恶心,不然我活不过这二十天,我认真的盘算过了,人不吃饭,熬不过一周。

  二十天后,我圆满地完成了组织上交给我的授课任务,也把自己弄得红光满面,临了的一天,农场请我吃一顿饭,作为饯行。在饭桌上,农场副场长问我:这段时间吃得怎么样?

  不错,不错,挺好的,你看我红光满面。

  那副场长回头对那几个陪同吃饭的科长们说:还是鲍老师好,没有架子,不娇气,不瞧不起我们,前面几个老师老是在抱怨我们这儿生活不好。

  我更加红光满面了。

  我是怎么熬过这二十天的?

  早餐:不吃,一直睡到中午,早餐的问题解决了。

  中餐和晚餐:从我睡觉的地方到食堂有十五分钟的路,这十五分钟,我一边走,一边念叨:变、变、变、变成一头猪,变成一头猪,一头猪,一头猪……快变了,快变了,已经变了,已经变了

  到了食堂门口,我吃了一惊似的,停下来,再问一遍自己:现在你是什么?

  我在心里头对自己大喝一声:现在,你是,一头猪!!!

  我猪一样地冲过去,猪一样拱开其他排队的人,猪一样把头埋在稀里糊涂分不清颜色也不清种类的食物里,一吃一个囫囵饱。

  我十分感激这么长的路,因为没有这么长的路,就完不成我的变形。哪能象卡夫卡那样容易,睡一觉就变了形呢。

  (选自作者博客,有删节)

  

  鲍鹏山,男,1963年生。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毕业后曾在青海教育学院中文系任教,中国作协会员。著有《寂寞圣哲》,其中的《庄子:在我们无路可走的时候》、《庄子:永恒的乡愁》被选入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教科书。